冬去春来,草木竞发,又到一年食椿时。
早市里的香椿,既少又贵,舍不得多买,难以解积馋,也就分外想念儿时的“春芽”。
在秦岭南麓、汉江河畔,香椿树是最常见的树木之一,有人家的地方几乎都有它的踪影。房前屋后、坡头沟底,那高高挺立的树干,舒展如盖的枝叶,圆润光洁的树皮,以及扑面而来的特有香气,很容易辨认得出。因为木直而韧、气味芬芳,香椿树多被用作栋梁之材,修房架屋、制作家具都能派上用场,加之嫩叶可食,真算得上家家皆种人人爱。
春日食椿,自然是一道绕不开的家乡菜。只是儿时的我,就像讨厌茴香、韭菜一样,一家人独独就我不爱吃它。
老家的人们,把香椿叫作“春芽”。略略焯水后,撒上葱、姜、蒜末和盐,滴上酱油、醋,再淋上一勺油辣子凉拌,或者切碎后与鲜鸡蛋同炒,都是很惯常的做法。有时,母亲还会摊开竹席,把多余的春芽晾干存好,气味依然浓郁,过了时令也能继续吃上一阵。每每摆上餐桌,母亲总会劝我尝尝,而我却总执拗地把头歪向一边。
那时,虽未接受它的滋味,我却对采椿的情景记忆犹新。
因要留作梁柱,所以父亲会时不时修剪枝叶,让香椿树长得又直又高。光滑的树干不好爬,高处的春芽不好采,除了搭梯子,父亲通常会砍来竹竿、绑上镰刀、做成长钩,伸开臂膀向高处的枝条够去,在靠近树干处割开一条小口儿,又从树枝中部猛地向下一拉,整个枝条就掉下来了。既不伤树皮,又便于剪枝和采芽。
一旁的母亲,就带着我和妹妹,把褐绿相间、柔嫩欲滴的春芽掰下来,放进盆里。我曾央求父亲也让我试试钩春芽,可小小的双手怎么也举不起那支长竿。等他扶着我的手够到高处,顶端的镰刀又左摇右晃,怎么也不听使唤……
树下的人,笑开了花。
等到我能真正握起那支钩子,树更高了,父母老了,家里盖起了新房,我也得到更远的地方求学了。那几年,在砍去老树的地方,二老种下更多的香椿树。加上自然生出的树苗,房前已成为一片香椿树林。
父亲说,等你成家时,这些树就能用上了。
母亲说,香椿真的很好吃,你再尝尝吧。
小妹说,这些树都是你的,现在先帮你看着。
此去经年。原本敬而远之的春芽,成了暗暗怀乡的丝线。终于有那么一天,当春风再次拂面,我一个人走在下班回家的街头,望见菜摊上摆着的小捆、小捆的春芽,忽然就很想再试着吃一次,于是就买了些带回去。
那晚的灯下,是当时还是女友、如今已作妻子的她拌好的香椿。那晚的香椿,就的只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白米饭。却不知何故,筷端的第一口就有些出乎意料——像被施了魔法一般,想象中的难以下咽没有发生,那些香椿似乎一下子就释然了儿时所有的厌恶,有的只是特别的香嫩、特别的悠长,从舌尖直抵深深的内里。
一枝占尽春滋味,缘何当年全不知?
如今,每逢春日,餐桌上香椿不断,有时是岳母做的,有时是妻子做的,有时是我自己做的。
故园的老屋旁,已然成林的香椿树,在梦境中一回回荣了又枯、枯了又荣,那么自然生发、随风摇曳,再也不必担心被修去旁枝、架上房梁。而那个远遁他乡的异客,空余一声嗟叹,再也难以时时靠近它、摩挲它、回味它。
又是一年春至,有香钻心入髓。
作者:督导督察办公室 杨刚